与工作坊其他成员不同的是,白墨的“重写家庭相册”成果有两本:一黑一白纤薄修长的册子,用金线随性地捆扎在一起。初拿在手上,会感觉这是一个十分精炼的设计,色彩搭配、字体、尺寸,每个元素背后都有独特的考虑。
两本小书,一本是童年时期家庭相册的回顾和甄选,一本是成年之后独自寻根所记录的故乡变迁。不过《童年录》沉重的的黑色封皮和严肃的烫金魏碑字体,都难以与“童年”二字联系起来;而《叶落考》中与照片篇幅相当的大段独白文字,也是比较少见的操作方式。
从这两本书中,我们可以看到白墨对童年、故乡带有哲思意味的审视。
白墨
摄影爱好者,工作生活在北京
设计中的思考
一开始,白墨想把童年照片和返乡所拍的照片放在一本书中,但后来发现,那样对他来说“太愣了,也不太好排版”,索性就一分为二,界限分明。
两本书的封面,连同那条将它们捆绑在一起的细线,加在一起只有三个颜色——黑、白、金,看上去似乎有点“庄严肃穆”。对此,白墨说:“如果落实到作品上,我觉得应该是一个严肃的东西。”这种严肃,恰恰说明了逝去的童年时光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就像《童年录》的黑色封面上,是白墨用金漆笔亲手描绘的魏碑体字,象征着“时间的黑暗之海把童年的那种闪光已经吞没得差不多了,但是仍然会有一些在闪亮。”
但是白墨还嫌“童年录”三个字不够金,相比之下《西山叶落考》的白底黑字就鲜明得多,“就像正儿八经在写一个什么东西似的”。“西山”是他度过童年的地方,而“叶落”是重回故土的旅程,有点“叶落归根”的意思。
连接两本册子的金线,也有讲究。白墨说,因为有《童年录》黑色封面的衬托,才选择金色的线。这个灵感,来自日本小说家谷崎润一郎曾对“*金之美”的一段描述,大概是说,*金一定要放在很暗的地方,才能闪出光芒。对白墨而言,童年是一种“沉痛般的*金之美”。
摄影书的内容
因为“想看看自己童年是什么样子”,所以白墨只找了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他把童年限定在五六岁前,在太原的姥姥家的那段时光。
“孤独”是贯穿这两本书的关键词。白墨很小就对自己与生俱来的孤独感有了觉察。当天色渐暗,家中又没有开灯习惯的时候,家中唯一的光源就是一台黑白电视机,大人们饭后唠家常,而白墨就坐在小板凳上对着窗外发呆。当被黑暗渐渐包围、被“夜的海浪”拍打的时候,年幼的白墨会跟大人说“我累了”,这种莫名空虚与伤感,一直持续到他三十多岁的现在。
《童年录》最后一页是一张有趣的照片,童年白墨弓腰从两腿间颠倒着脑袋看镜头,天真调皮。而《叶落考》开篇是一只狗,“我就变成一只狗,就开始在那个地方流浪。”这个情绪上的转换,似乎有点让人措手不及。为什么熟悉的故乡却成了流浪之地?
白墨说,长大后到南方读书,又来到北京工作,在外漂泊多年的结果,是对曾经的自己产生了陌生感。“看照片经常觉得,这个人是我吗?我原来是这样的。”城市的水泥森林、人情世故、制度章法,无一不在给个体施加一种“封印”,让人既退不回去,又迈不向前,“这就是孤独,就像跨在一个门槛上,往窄里说是门槛,往宽里说就是一片荒野。”而故乡也在发生变迁,老建筑被推倒重建,姥姥家那座房子承载着童年回忆的房子也不复存在了。回到物是人非的童年乐土,故乡的变化让白墨的更找不到自我存在感。
正因为有这样的感怀,做完书的那段时间,白墨总是郁郁寡欢,“就像产后抑郁症一样”。在某种程度上,回顾童年照片似乎是又长大了一次,但这个过程对他来说是伤感的。
做书的过程
在工作坊讨论与编辑的时候,参考书中有一本罗伯特·弗兰克的小书引起了白墨的注意,那本书是菜单式的长形装帧,内页的照片三三两两很有节奏感地排布着,有趣又不繁琐。这本书的版式与设计,成为白墨的灵感来源。正因为此,《童年录》的编排不完全是时间线,也添加了视觉节奏和照片连贯性上的考虑,但总体上拍摄日期都是在“童年”结束之前。
编照片的过程,基本上就是“砍砍砍”。白墨的家庭相册有七八本,共六百多张照片,一开始他打印出多张带到工作室,让大家帮忙一起选,然后做了一本“很啰嗦”的样书。后来任悦老师“三下五除二”,帮他精简到最后的60张,两本书各30张,并把照片贴在一个简易的本子上作为雏形。之后的PS排版、送去打印店印制、给书脊缝线、用金漆笔为《童年录》封面描字就顺理成章,制作过程一共在三四天左右。
“一本摄影书只要让人喜欢去翻就很好,不一定非要让人看到照片背后的什么。”其实这也是做书过程最难的部分——如何用照片说话。“有时候不舍得往下‘砍’,有时候又矫情拖沓,编辑看似简单,但十分难把握。”白墨说,在照片编辑中,放下摄影师的“自我意志”、让照片自己会说话,这是在他看来最具挑战性的部分。
摄影书是一种探索自我的方式
白墨这本书的内容比较个人化,处处散发着“孤独”的味道——《童年录》几乎全是个人照片,《叶落考》中拍的是物是人非的老房子、废墟、野孩子、陌生人,清冷又真实。他感叹“我的孤独就是我的故乡”,对当今大都市中漂泊着的年轻人来说,这话可能有点扎心了。
“做这个东西,就是想让自己和这种孤独和解。”白墨认为,在“进不去又退不出”的这片荒地上,正是找到自我存在感的地方。从这个角度来看,孤独其实是一份礼物,它会让人更坦然地面对自己。
摄影书,可以是摄影师探索自我的一个出口。更广义来说,每个人都可以通过照片来挖掘那些被自己藏在潜意识里的回忆,去面对、去重新感受,这甚至可以作为一种自我愈疗的方式。
真实的就是最好的
白墨觉得,拍照就是好玩、随性的事情,但自己对待摄影有一种耐性。他喜欢拍一些经历过时间冲刷的景观,比如《叶落考》中的废墟,“如果赶上春夏,废墟上草木初生,会让你有种无情的、轮回的感觉。”在白墨看来,最无情也是最真实。
白墨最欣赏的摄影师是赵铁林,《阿V的故事》当初给了他很大的触动,那种大胆的真实直接影响了他的摄影态度。“真实的东西就是最好的,只要把它记录下就行了,放一段时间看就会有味道,它就有土壤。有土壤就不必害怕,它会自己长出植物。”
童年的美好碎片,毕竟只是一种幻象。就像英国文化学者威廉斯所说的“感知结构”,对特定时空生活性质的感知,离开了那个时空后就再也无法寻觅。白墨的两本书放在一起,体现的正是童年与当下的割离感。摄影书无法让我们回到过去,却可以为我们重新认识自己、梳理人生提供一份可靠的凭据。
重写家庭相册的过程,就是一次新的成长。
访谈人
雀儿,新型图片编辑,拍照小学徒
愿在摄影和视觉的世界里,暗中观察
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