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

注册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

诗歌2021父亲节赵剑锋孤独的父皇组 [复制链接]

1#

文/赵剑锋

孤独的父皇

父亲现在只能拈近处的庄稼种了远处的自留地被鸟雀盯上了富饶更远处的庄稼也因手脚乏力早已荒芜不堪

父亲翻地的模样特别认真像在替母亲寻找一枚丢失久远的绣花针

父亲累了,将锄头拄在田地的怀里抽一锅旱烟,双手叉腰看着远处够不着的土地他突然变得落寞好比一个被篡了位的皇上惶恐不安,而又无能为力

我躲在即将消失的暮色里默默地替他忧伤为了减轻他的孤独感我轻轻叫他一声——父皇!

服软

钉子与墙最大的默契就是墙服软了就像父母喋喋不休的一生都是父亲败下阵来

他交出骨缝里的冷

父亲被命运用农具押着在庄稼地缓缓行走穿草鞋的右脚不慌不忙赤脚的左脚也不慌不忙直到前赴后继的脚印里都开满了花每朵花里都住着一个庄稼的曾用名他才闲下来回头看看自己的影子装上一锅倒扣在嘴角的旱烟六十度角朝向天空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被他送出村庄的人

目睹返程的燕子开嗓的青蛙犯傻的青菜还有糊里糊涂的麦子麦面包子馒头还有明明白白的大米糟糠干饭稀饭突然,一把时光打在他的脸上他便从骨缝里交出冷也交出自己一生的灰

砍树念想

父亲抡起锋利的斧子朝一棵大柏树砍去

树死死咬住斧子咬住它的嘴它的脖子它的心脏直到斧子龇牙咧嘴卷起了刃和刀锋退到墙角,战战兢兢

树下定决心:来世,一定做棵小树苗供斧子欣赏

斧子也下定决心:来世,跟木头拜把子(后来斧子都有了木头把子)否则,迟早要死在疼痛里

煤油灯

墨水瓶或药瓶做成的腰身注定汁水饱满一根棉条灯芯穿肠而过插进夜晚的心脏,疼醒了守夜人微弱的灯光由暗变亮灯芯一口一口吸着煤油一口一口吐出光亮

黑暗成为懦弱者退到墙角等候审判

直到我完成作业父亲抽完旱烟母亲洗净锅灶灯芯开始患上了肺结核红心变黑呼吸变慢一阵风吹过来像个咳嗽咳血的病人那口痰一直堵在胸前

油尽了,灯枯了黑暗涌进来了咳嗽的人走了

玉米

站在风中的玉米玉树临风高高在上的样子像趴在树上的知了与庄稼一起顿悟远方

所有的玉米从父亲的背上走下来坐在老家屋梁的脊背上肩并着肩手牵着手看着院坝里的孩子吃包谷糊

袅袅炊烟

炊烟从鱼鳞般的瓦片里跻身出来飞鸟的羽毛被炊烟擦亮路边的两棵白果树和一棵板栗树侧出半个身位给即将远去的炊烟让路它带着五谷渗来的香味也带着老父亲塞进火塘的几句隔夜话

城市的山珍海味撼动不了炊烟的地位这些挥之不去的油烟味总是在梦里进进出出一旦锅碗瓢盆在清晨接上头一缕炊烟就可以接我们回家

看见故乡,也看见了悲伤

村头的三口井都塌陷了一个漏水一个荒草丛生一个里面装了好多尸体

爷辈的老人们都走了坟都蔓上了荒草父辈的老人傻的傻,疯的疯,死的死剩下为数不多的都到城里带孙子去了儿时的玩伴散落天涯拼死拼活挣一碗饭吃争一口气活我的晚辈们读书,打工,操社会锒铛入狱的,命案在身的整个村子陷入一片陌生的恐惧中

父亲带我去曾经读书的村小学校旁的两棵大柏树被蝗虫钻了好几个洞自留地的庄稼不由自主地破土而出跟随母亲多年的炊烟如今也足不出户父亲带我去了祖上的坟地,挨个叩拜,让他们认得我的模样父亲带我去了晒场,曾经居住的人家已换了三茬五谷欢腾,在这里的石板上躺着,仰望天空,与乡亲们谈心父亲带我去了流水不腐的小河边这些流水像一根丝线缠住岸的腰身,越勒越紧直到失去引以为傲的纤纤背影

站在村口,回头再看看这庄故土只有风是新的,从远方吹来有的带着别人城市的雾霾有的带着当年出走的消息有的带着明目张胆的思念

那些辅佐日月星辰的云是新的坦荡无私的雪是新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王铁打的爱情,流水的爱人那么铁打的故乡,流水的是什么呢

习惯

父亲有个习惯他磨完刀顺手就朝站在磨刀石旁边的松树砍一刀试试刚刚磨出的刀锋松树越长越高刀口也一排排长高像起飞的燕子

我想到了凌迟也想到了二狗子失恋后手腕上的伤口明伤和暗伤交替出现在皮肤的表面刀才是他们的故交

父亲老了,故交越来越少只有陪磨刀石长大的松树心领神会等父亲需要试刀的时候它就赶紧把头伸过来

红苕是一块糖的替身

父亲把红苕从地里拖出来斩首示众,再把多余的根须剃掉腾出老茧纵横的双手把红苕的腰身濯洗干净剁细,文火,熬制直到糖流出来浓稠得化不开团结的糖分凝成块父亲把糖块分给我们兄妹三个自己留一小块,含在口中慢慢咀嚼稀释那些不可言说的苦

固执的老人

村庄的田野上,黑压压的一群人在劳作土地泛着苦难的光泽他们一边抓住泥土一边看庄稼瞪大眼睛向他们要口粮

村庄的田野上,四五个人在劳作田间地头被荒芜占领他们头上栽种的白发弯下腰,与胡子接壤替村庄站好最后一班岗

村庄的田野上,一个人在劳作他偶尔抬起头与空旷的原野打个照面一把攥住试图逃跑的风的衣襟让它失去自由之身画地为牢的秀才湾囚禁了所有风起飞的想法

他是最先那群人的一部分也是那四五个人的一部分现在,他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他孤*奋战失联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躺在脚下的土地里成为大地的一部分他拿起锄头试图找到土地、庄稼和人的关系山风吹来,又吹走像没来过但他分明看见了一切风,吹花了他的眼睛吹白了他的头发吹驼了他的腰背吹乱了他的年龄

几十年几百年的那阵风与今天的风,是同样一阵风风中的故人没有打一个记号也无法滴血认亲只有脚下的土地和搂在怀抱里的肉身才能辨别这个村庄的是非缘由

那个固执的老人就是我的父亲至今还在故乡的田埂上来回走动

赵剑锋,诗人,作家。现居成都。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曾在《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等国内50余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余首(件)。著有诗集《剑照偏锋》《剑煮红颜》等多部专集。多次荣获国内诗歌大奖。

分享 转发
TOP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