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两点,猪爷醒了。此时搬家的人还在彻夜行动。为了争夺电梯的使用权,有些人开始大打出手了。我已经给公寓管理员打过了电话,原来有一位大老板一口气买了这栋大厦的不少房子,并且原房主在规定时间之内搬出去的话,还能得到额外的奖励。
我把这事告诉了猪爷,问他:你说这种好事儿怎么就落不到我头上呢?
猪爷不搭这茬儿,只问我:有吃的吗?
我搜刮出一包过期的桶面,把那两个鸡蛋打进去,再续满凉水,放进微波炉,中火五分钟——这是他最喜欢的吃法儿。
猪爷慢条斯理吃完面,指着地上的登山包对我说:我给你带了个礼物,打开看看。
山里带来的,不会是活物吧?我小心翼翼地拉开了登山包,里面是一沓暗红色封面的本子——是房产证。打开一本,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再打开一本,户主还是我——都是这栋公寓里的房子,从一楼到顶楼都有。
他笑:我就等着看你这表情呢——好事还是能落到你头上的吧?
我恍然大悟:那个大老板,就是你?
他继续笑:不是我,是你。
我仔细看了看:你这是把不欢迎你的人都赶跑了吗?
他点点头。
我看了他一眼,猪爷有点儿变了,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同了。我问:你把牙卖了就换了这些东西?
他还在笑:把牙卖了,其实主要是想告诉我的同行们,我已经彻底完蛋了——这样他们才能彻底放过我。卖牙的钱,也确实交违约金了。我这次进山,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告诉他们我完了——其实我早知道自己是当不了猎人了。不过,这些呢(他指了指那一摞红本子),是我倒山货赚的。我主要是怕以后万一出个什么岔子,比如生意不好啊什么的,咱俩还能把生活维持下去。
我问:什么山货?等等——什么生意?
他目光炯炯:大生意!兄弟,把你的工作辞了吧,跟我到山里去。
我疑惑:可是……你不是不能当猎人了吗?
他笑:你去不去吧?
我答:去!
山里跟山里也不一样。至少我去过的山里,没有这样儿的。我对猪爷说:这儿准有瘴气。
在浓雾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的声音里有笑意:有瘴气,别人才不敢进来。
我问:真有瘴气?
他答:别担心,我揣着红药呢,你就是立马死了,我也能把你救回来。
进山之前,我已经安排秃头代为托管我的23套公寓房。秃头看到那一大摞房产证的时候,眼珠都要掉在地上了。他对于10%的托管费用非常满意,声音里的谄媚都快滴出水来。我只有一个要求:房客不能有歧视和迫害野猪人的行为。秃头听到这话,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对他说:这些房子其实是我一个朋友的,他不方便出面购买,才买在了我名下。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他可以全权接管这些公寓。你看,这是公证书的副本。
秃头接过仔细看了看:您这朋友……怎么是Z编号开头的身份证?
我点点头:他是个野猪人。
秃头舔了舔嘴唇没说话,看得出来,他很想问我点儿什么,还是忍住了。
把委托合同的副本交给猪爷后,他问我:你委托的这人是专业的代理人吗?
养生部的事,我从未告诉过猪爷。这一点可能是源于羞耻吧,也许还有不想让他与我隔膜的心思——甚至对于他那个丑陋无比的供体鼻子的来历,我和姓吴的都统一了口径,坚称来自一位匿名的捐助者。所以,我含混地答道:是我的同事,人很可靠。
猪爷再没有多问一句。
眼下,我们已经在山里了。清晨,中巴车把我们带到山口,接下来不停歇地走了几个钟头,可猪爷说路还很远。山路很难走,很湿滑。沉重的登山包让我的肩膀和背部又酸又痛。不过,猪爷的背包更为硕大,我也只能咬牙强忍。最可怕的是,能见度实在太低了。说实话,我有点儿后悔了。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天生是属于水泥森林的,曾经幻想的大山深处无拘无束的生活,只是我作为一个城市动物的意淫而已,我的生活大概离不开自来水、电力,还有WIFI。
猪爷一路上教我辨认树木上的标记。他走得很快,我跟在后面踉踉跄跄。穿过了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雾,我发现自己进入了更深的林子。树都是仰望不到尽头那种,空气清新得快让我氧中毒了。我们吃了点干粮,休息了半个小时。再起身时,我发现自己的体力并没有得到恢复。猪爷只好走几步就停下来在前面等我。我追上去,对他说:我的鞋全湿透了,太重了。
他答: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这个很快大概又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猪爷才告诉我:到了。
天已经擦黑了。我暗暗计算着路程。这一整天,我们至少走了三十多公里的山路。猪爷开始搭帐篷,我一边打下手,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致。这是一片——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林。可以确定的是,只有这一种树,一种高大的针叶乔木。地上没有灌木丛,连地被植物都没有。而且,这里安静极了,完全没有了之前一路上的鸟啸虫鸣。*昏时分,薄薄的雾气中,树木拉长的影子映在地上,真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猪爷生起了一小堆火,我们烤干了鞋子。吃着还有点儿冰凉的自热米饭,我问他:你说的山货到底是什么?
他答:就是红药啊。
我再次疑惑地问:你到底……还有没有那种嗅觉?
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当然没有了。我问你啊,红药是什么?从植物学上分类?
我答:我怎么知道?!
他答:是真菌——跟你喜欢吃的鸡腿菇是一个物种。只要是真菌……
我接过他的话头:就是靠孢子繁殖的——可是,我也没见到菌房啊?
他笑道:怎么没见到?你现在就正在菌房里烤火呢!
我四下环顾了一番,然后疑惑地指了指地面。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里有五百二十棵树,每棵树下,都会生长1-2粒红药。
成百上千粒红药!每粒红药……我顿时感觉心跳加快,一时间简单的乘法都算不清楚了。我再次疑惑道:可是红药不是要五十年才能成熟吗?我们难道要在这儿等那么多年吗?
他说:这片育种林,第一批二十棵树种还是我母亲去世那年栽下的。后来,我每年都会来补栽十棵树种——母亲说,这样每年都会有收获。其实在第一次收获之前,我是不太相信红药能人工培育的。我来栽树,更多的是对母亲诺言的实现,也算是一种祭奠吧。
我问:第一次收获是什么时候?
他答:就在上个月。
我再次心算了一下,那么,他的母亲是五十年前去世的了。他的年龄、还有朱雨雨小姐的年龄,也都比我想象得要更大。我问:那……我们这次是来干什么的?
他答:领你认路,也干点农活儿——这么大一片林子,我一个人照管不过来。你放心,不白干——以后每年,这片林子的收获,都有你的一半儿。
我有点儿热泪盈眶。
第二天,我们开始正式干活儿。他拿出两种袋子,里面都是很细的粉末。他向我示范,灰白色的是驱逐剂,用特制的农具围着树根让它画个细细的圈;淡*色的是土壤酸化剂,在灰白色的圈内用它画一个更细的小圈。他说:第一个圈到树根的距离大概是30厘米,第二个是20厘米。这个距离千万不能搞错。红药非常喜酸,所以它只会长在里面那个圈上,这样收获挖掘的时候也就不会无的放矢了。你看,其实两个圈可以一起画,这样效率更高。
说着他示范了一遍。动作很简单,我很快就上手了。
我问他:红药是怎么播种的?
他笑道:不需要播种。孢子成熟后,它会在地下游走。只要碰到合适的地方,就会停下来。我们栽下树,就等于是筑巢引凤了。
我们在林子里干了两天的活儿。最后,为了向我示范收获挖掘的过程,他还挖出了一粒并没有成熟的红药。
我问:没成熟,有药效吗?
他答:这种红药,只有一个功效,就是在人死亡三刻钟的时间内服下,能把人救回来。说着,他把那粒红药递给了我,并说道:你留着吧,就算帮我干农活儿的报酬。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也太贵重了。
他把红药塞进我手中:留着——说不定有个什么不时之需呢。
我隐隐觉得他的话有点触霉头,可还是接过了它。那小小的菌块也就一粒白果那么大,表皮光滑得不像菌类,颜色是一种发黑的红。我把它凑到鼻子下面,闻到了一种非常陌生的味道——似香非香,似臭非臭。
他见状,连忙阻止我:别!
话音刚落,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接着就一头栽倒在又湿又软的地上。
醒来时,猪爷已经基本打点好了行装,正在往登山包上固定帐篷。我站起来,还有点儿眩晕。我问他:红药不能闻吗?
他答:对不住了兄弟,我该早点提醒你。这东西啊,没熟的时候,你们人类就是不能凑近了闻,一闻就会晕过去。
我问:不能闻,那怎么吃?
他答:憋着气吃,憋不住,就捏着鼻子。又低声说:一般吃这东西的……都不是活人。
见他陷入了沉思,我也大概能想到,他一定是又想到了那个朱雨雨。于是,我也沉默了。
我们摸黑走了一整夜,才走出那片大山。在山里走夜路,真是一言难尽,没摔骨折全靠运气。坐在中巴车上后,我几乎立刻就睡着了。我做了很多杂乱无章的梦,梦见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也不知过了多久,猪爷推醒了我:该下车了。
我环顾四周,并不是我们需要转机的那个城市。我问:这是哪儿?
他语速飞快地答:小雨找到了!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看来,他根本没有停止寻找那个女人。他并没有告诉我是怎么找到的,想来也不过是人民币的功劳。我们飞了两个多小时,又坐了很久的车。这一路上猪爷一言不发,沉默得让我害怕。
终于到了。
一幢很像样子的中式小楼,在一座很繁华的南方小城的边缘。山青,且水秀。他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猪爷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问:请问——这是……朱雨雨的家吗?
男人很有耐心地回答:您找错了。
就在这时,朱雨雨在他身后出现了。她很有点目瞪口呆,我们也一样——很明显,她已近临盆。
我看向猪爷,下一秒发生的事,我怎么也想不到——他晕了过去。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猪爷躺在另一张沙发上,还没有醒过来。男人递给我茶杯,里面的茶叶竖立着,气味很清香。我冷眼看他,一个很普通的男人,三十几岁的样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丑不美。如果非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他整个人有一种非常温和的感觉。
朱雨雨坐在猪爷对面,盯着横躺的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男人并没有问东问西,只问我:需不需要给您的朋友请个大夫来看看?
我摇摇头:不必麻烦。说完,我喝下一大口茶,然后喷在了猪爷脸上。他立刻跳了起来:好烫!
朱雨雨马上问他:你的牙呢?还有这鼻子是怎么回事儿?
猪爷抹着脸上的茶水,看了一眼那男人:能让我们单独聊会儿吗?
男人马上走开了,走开前还没有忘记再次续满我的茶杯并递给猪爷一盒面巾纸。
猪爷又对我说:兄弟,你也……
我这才反应过来,跟在那男人身后出去了。
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我被那男人请到另一间会客室,很快又一杯清茶被端了上来。我看着茶叶在茶杯里沉浮,没话找话地问:小雨快生了吗?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他答:还有半个月。您二位是萱萱的朋友?为什么叫她小雨?
我挠了挠头: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他笑了:还不知道,萱萱说……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一声巨响。
他立刻冲了出去,我紧随其后。
朱雨雨蜷缩在客厅的角落里,地上满是破碎的瓷片。很明显,猪爷弄碎了客厅里那对百鸟朝凤瓶中的一只。真不吉利。男人冲上去,挡在她身前:先生,您有什么话,请好好说——我相信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
猪爷面色铁青地拨开他:你走开,没你的事儿!
那男人再次挡在他面前,仰头直视着他:请您立刻离开。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猪爷怒目圆睁,我从来没见过他那副神态。他低沉地说:滚开。
那男人举起手臂,摆出一个不标准的拳击姿势。那样子在猪爷面前仿佛螳臂当车一般。
猪爷一扬手,他就飞了出去。
朱雨雨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那男人再没有站起来。我看得真真切切,他正落在地上那堆碎片之中,其中很大很尖利的一片,深深插入了他的左胸部位。血慢慢地流了出来。
朱雨雨扑上去,片刻后,开始哭得撕心裂肺。
猪爷的声音很慌乱,仿佛从远处传来:兄弟,快快快……你的……你的那颗红药呢?
我的手在裤兜里攥紧了那粒红药。犹豫了一下,我对他说:好像……在登山包里。
猪爷扑到衣帽架边上,扯下我的登山包,一把撕开:在哪儿?!在哪儿?!!!
我走过去,也找了起来。在路过那只没有被打碎的花瓶时,我把手心里的红药丢在了里面。朱雨雨尖利的哭声完美地掩盖了落底的声音。
猪爷几乎把我的登山包撕成了碎片,又和我一起把我里里外外的兜都翻遍了。
朱雨雨问我:你……你有红药?
我对他们说:在中巴车上的时候,我睡着了。会不会遭了扒手?我记得就放在包里啊?说着,我翻了一下包:你看,这个拉链是开着的,肯定是被人偷了!
猪爷呆住了。几秒钟后,他对我说:快!快打!
我掏出手机。朱雨雨突然扑过来,一把抢了过去。她说:别……已经没用了。再说……有目击者就麻烦了。
我们都呆住了。
她突然哑着嗓子喊道:还不快滚?!
猪爷还呆在原地。我胡乱收拾了一下我那摊东西——我的登山包已经彻底毁掉了。我只好把自己的东西连同破碎的登山包一股脑塞进了猪爷的包里。然后,我背起那只重得可怕的包,接过手机,拉起猪爷就跑了出去。
朱雨雨在我们身后喊:永远别再来找我!
我和猪爷跑出很远很远的地方。路边的景象从小楼变成连片的农田,又变成起伏的幽绿小山丘。终于,我再也跑不动了,猪爷也一样。
我们在路边坐了下来,喘着粗气。我问他:你好好说话不行吗?动什么手?
他颤抖地问我:你知道什么是生殖隔离吗?
我点点头。其实我一直想问他这个问题,但是没敢问。野猪人与人类有着生殖隔离,但我不知道这种情况适不适用于他和朱雨雨。如今看来,也是适用的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应该去自首。
我看了他半天:别去。
他把脸埋在手心里:我应该去。
我咽了口吐沫,问他:你知道他们怎么对待杀了人类的野猪人吗?不会杀你,而是把你关起来,天天拿你做各种实验,各种不敢在人身上做的实验。
他惊恐地看着我。
我尽量直视着他的眼睛,希望自己的瞎编乱造没有被识破。
他问: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我答:这样的事,会有人告诉你吗?
他还是说:我应该去。
我说:你自首了,我也脱不了干系。你知道他们怎么对待野猪人的帮凶吗?
他摇摇头。
我答:也是关起来,一样成为实验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终于,他投降了,小声说:我不去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同时也清醒地认识到在人性的层面,他与我有着云泥之别。
过了很久,他又说:可是,我也不能把小雨一个人留在那儿。
我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样勉强别人,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她憎恨自己的出身,而你呢,正是那出身的一部分。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他愣愣地看了我好久。
直到这时,我才思考起我那个看似下意识的决定。那男人是个好人,他定能给朱雨雨一生幸福。我为什么不想救他?也许,我的潜意识里,并不希望朱雨雨得到幸福——不,我还不至于为此而牺牲另一个人的生命。那么,我大概是认为,只有那男人彻底退场,猪爷才有希望。可是,他又怎么肯离开呢?只有流尽血死去这一条路吧。我突然有点儿不认识我自己了。
我感到口干舌燥。我对猪爷说:咱们现在是不是要去逃亡了?
他摇头:小雨她会摆平的。
我问:怎么摆平?我的东西都没收拾齐全,再说还有指纹呢。
他说:她会的。这不是她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
我瑟瑟发抖地买了机票。等着起飞的时间里,我一直以为会上演突然冲上来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把我们带下去这样的事,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飞机平稳地起飞和降落,顺利得让我不敢相信,打车甚至都没排队。
回到家里,我感到精疲力尽。这几天的体能消耗,特别是从朱雨雨家负重狂奔出去的那段路,让我彻底脱力了。虽然在飞机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可并没有丝毫缓解。猪爷依旧一言不发,可我实在没有一丝精力劝慰他了,我已经累得几近思维停滞了。我拖着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找到了床,扑上去,立刻就睡得昏天黑地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尿憋醒了。迷迷糊糊往卫生间走,看到厨房里似乎有个人影。揉了揉眼睛再看,确实有个人——一个大块头儿的陌生男人,背对着我,不知在捣鼓些什么。我吓得几乎灵*出窍,赶紧踮起脚尖溜到了猪爷的房间里。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窗户开着,阳光洒在床上——他根本就不在。
这时,一阵脚步声渐渐近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隔着门问我:兄弟,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陌生的声线,熟悉的语气。我呆立在原地,那人并没有推门进来,只说:我买了早点,出来趁热吃吧。
我推开门,坐到了餐桌边。那人把吸管插在豆浆杯上,递给我。又递给我一根包在吸油纸里的油条。而后,斯斯文文地小口咬着手里的油条。
我端着豆浆,很烫。捏着油条,很油。
猪爷把自己变成了……人。
他对我说:小雨真是白受了十来年的罪——早知道就应该一次性多吃几粒。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问:你——吃了几粒?
他答:上回没卖掉的都吃了,十三粒。
我问:为什么?!
他笑了,表情有点儿陌生:小雨问我,为什么红药能把我们变成人。我说,我不知道。她又问我,为什么红药不能把人变成我们。我还是说,不知道。她就说,因为红药会让人变好,而不是变坏。我想了挺久,她说得对。
我看着猪爷的样子。想象中他变成人之后,也就是这个样子了,笑起来也绝不会是其他样子。我背过身去,用袖子蹭掉了眼泪。
等着猪爷的新身份证发下来,用了不少时间。当然,因为走的不是正常流程,所以比正常流程还是要快了不少。
我们再一次站在朱雨雨家的那幢小楼门外时,已是一个多月后。摁了很久的门铃,没有人来开门。一个路过的大妈问我们:你们找谁?
我想了想:找……萱萱。
她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答:表哥。
她的神色异样起来:她家里还有人?
我点点头:您知道她的手机号吗?
大妈长叹道:人都没了,还用什么手机哦!
朱雨雨和她的丈夫,被寄存在两个相邻的小小格子里。我们在陵园里迷宫般的骨灰墙上找了很久。照片上的他们,笑得都很开心。
我不敢去看,赶紧移开眼睛。
后来我们见到了她丈夫的母亲,一个干瘪的小老太太。她摘下眼镜,一边擦泪,一边对我们说:是我没有教育好儿子。他不该动手,他对不起萱萱,也对不起我那个可怜的、还没出世的小外孙。说完,还向着我们深深鞠了一躬。
我想要向她追问,朱雨雨到底是怎么死的,可是猪爷拉住了我。他跪下来,对着老太太磕了三个头。
从小城回来后,猪爷很少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我挺怕他想不开的。但是,他也没有什么极端的举动,要么在看书,要么在发呆。一日三餐也照吃,没有绝食的念头。倒是我,懊悔得想要寻死。如果那天,我没有因为小小的私心而藏起那颗红药,这一切的悲剧根本不会发生。可是我又不敢告诉猪爷,只好让这个秘密日日夜夜啃噬我的心。
我开始失眠,一夜,又一夜。
每次濒临崩溃的时候,我就跑到公寓对面的练歌房去,关上门,狂吼、乱叫、痛哭、打滚。然后沉沉地睡一觉。
有一天,在这样沉沉睡着的时候,猪爷的电话把我吵醒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你猜我在哪儿?
我问:是不是又忘带钥匙了?等我一会儿啊。
他说:我在野猪大厦。
我诧异道:你去那儿干什么?
他说:我在野猪大厦——地下十三层。
电话被挂掉了。我这才看到,手机上有秃头的十几个未接来电——因为不想在睡着时被打扰,我把秃头的号码设置为了静音。
我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