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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常识 » 预防 » 回忆父亲的三白西瓜瓜园那是我童年的乐园
TUhjnbcbe - 2024/4/7 17:27:00

上小学的时候,常盼着放暑假,放假了会到父亲的瓜园里看(kān,守护)瓜,好玩还有瓜吃。

父亲的瓜园,在老家的西堰上,那块地比庄子周围的地都高,庄上人叫它西堰。至于为什么叫西堰,没人能说得清。反正老家那地方,在从前的几百年间,就是黄河频繁决口改道和泗水与黄水在古运河上互夺地盘的泛洪之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生产队把这块高头地分给了社员作自留地。我家的自留地就成了父亲的瓜园。

父亲每年种的是麦茬瓜。就是在每年的寒露前后耩(jiǎng,耩子,从前播种农具)麦子的时候,每四耩子留出一道二尺来宽的“瓜趟子”。“瓜趟子”上不耩麦,待两边的麦苗出齐后,他会把“瓜趟子”用锨深翻成一块一块的土伐,不打碎,让冬天的雨雪去冻蚀浸润慢慢地风化。父亲说,这样又肥地又灭虫。到了年后,大地解冻,父亲又在“瓜趟子”上施农家肥再深翻一遍,把有机肥翻在土里“闷”上一段时间,说是给土地“上劲”。清明前后就可以在“瓜趟子”里每隔三尺挖一个二十公分长的土坑,一条线摆开放进三颗西瓜种,敷上一冬的风化土。待到割了麦子,瓜苗已经长出三四个叶子了。

父亲只能利用集体劳动的空隙来伺弄他的瓜园。他把麦茬地一锨锨地翻起来拍碎耧平。麦收时节干热易旱,他会一趟一趟地挑水保苗。在整个夏天,他会不停地施肥除草,压瓜打叉,像伺弄孩子一样打理着他的瓜园。为了保证瓜的品质,他舍得花本钱。一是从不用化肥,他会在定瓜后,高价买来麻汁(晃香油剩下的芝麻油渣)用于追肥。二是从不用农药,他见瓜叶有虫洞,就猫着腰翻找,还见他撒草木灰治蚜虫。反正瓜园不大,他的原始治虫方法还很奏效,从没见过瓜地形成虫害。

夏日酷暑,骄阳似火,常能看到父亲在瓜园里光着膀子,任凭灼热的骄阳炙烤着,身上滚动着汗珠,后背上胳膊上起满了水泡,后来水泡破了,在黝黑的皮肤上留下一圈落一圈的白色脱皮。但是,只要看到我在骄阳下光着膀子,他就会呵斥我穿上衣服,把他那顶破席蓬夹子(芦苇编的草帽)戴到我的头上:“别晒着!”当时,我心里还很不情愿,觉得父亲很霸道。其实,父亲的呵斥中,充满了对我的疼爱。

当瓜园里长出了鸡蛋鸽蛋般绿莹莹毛茸茸的小西瓜的时候,父亲就会拿来早已准备好的木棍、芦苇和稻草等,在靠近田边小路的东北角搭一个瓜棚,里面放一张小软床(没床板,在床框上穿绳子当床板),床上吊着一顶纱布蚊帐。这个瓜棚就是父亲整个夏天的居所了。当瓜地有了瓜棚,才像个瓜园。瓜棚让瓜园有了立体的美,满园的绿意也显得更浓了;园里瓜叶的翠绿和瓜花的金黄,又把瓜棚衬托得不再那么简陋和单调。还有后来爬上瓜棚坠下的条条丝瓜、南瓜,更让这个瓜棚有了田园诗意。父亲每天最惬意的时候,就是干活累了,走进瓜棚,坐在床沿上,掏出铜头玉嘴的旱烟袋,装上一袋烟丝,划上火柴,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瓜瓞绵绵的田园,脸上会露出那让人不易觉察的微笑。我现在想起,如果当时有画家以瓜园和瓜棚为背景,给父亲来一张素描,说不定会是一张世界名画;或者能像现在这样,随手掏出手机拍上几张保留下来,该是多么美!多么珍贵!可惜,都没能做到啊!我当时只能用童真的眼睛无意识地记录着父亲的身影,又无意间储存进了心底。

父亲种的是三白西瓜,他独爱三白西瓜。人家不愿种,嫌费事,品种难保纯,有时人家还不认。他却说,咱这南北百里,都知道“半庄的萝卜依宿的瓜”,依宿瓜指的就是三白西瓜,是当年韩信传下的品种。三白西瓜籽少汁多,沙瓤,不仅爽口好吃,而且能解暑润肺,治拉肚子,养人。

他的话不假。记得临近放暑假的一天下午,我不知是中暑了还是怎么回事,晚饭不想吃,第二天上午还是水米不想进,有点拉肚子还想吐,也没能去上学。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母亲带着我到了大队医务室,吃了两片药还不见好转,一直眯眼不睁的昏睡。正急得没法,正好父亲从瓜地回来,粪箕子里背了一个熟透了的三白西瓜。他拿出来洗了洗,递给母亲说:“想法让孩子吃点西瓜看看。”母亲把我硬拽起来,哄着我吃了一口,立马感到像有一股蜜汁般的津液流进了心里,慢慢地向周身润去,还有一丝玫瑰般的香气通向七窍,我慢慢地睁开眼,看到白如膏脂的酥软沙瓤似乎能随风流动。我顿时有了想吃的欲望,张开大口,连吃带喝的吞了起来,一会儿,撑得我蹲在地上几乎要尿裤子。坚持着勉强站起来,去了两趟厕所后立感神清气爽,吃了午饭后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

放暑假了,大人们上工,我就到瓜园看瓜。看瓜还得顺便看孩子,也就是带我的侄子。那年暑假他大约刚满周岁,还不会说话,我大他十一岁。看瓜,也就那么回事,瓜地有个“人”罢了,没有什么事。但是,带侄子可让我失去了自由,我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只要哭,我就摘瓜给他吃。父亲在每两棵西瓜之间种一棵小瓜,大西瓜我不敢动,小瓜我是可以随便捡着摘的。有香瓜,有甜瓜,有脆瓜,还有面瓜。我喜欢面瓜,长得似面包,熟透了满身的绿道道就变成了金黄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吃起来似掺了蜜的土豆泥,还压饿,面得咽人。有一次侄子又哭了,我就把他放在软床上,准备去瓜地寻瓜。恰巧“五秃子”叔路过瓜地,庄上的人背地都叫他“周七猴子”,怪点子多。譬如有两个孩子玩得正欢的时候,他若走过去,不超过两分钟就会挑唆两个孩子互相打起来,他在一旁得意地哈哈大笑。只见他忙的替我摘了一个甜瓜,往自身的破褂子上擦了擦,一掰两截,自己先吃着一截,吃得还怪甜,把另一截递给我:“孩子哭了,抓紧给他瓜吃,哄哄!”我赶紧把瓜往孩子嘴里塞,侄子止住哭,咬了一口,“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我不知怎么回事,再次把瓜往孩子嘴里塞,孩子纠着小嘴“嘟嘟”地往外吹。我疑惑地尝了一口,也“哇”了一声吐多远,真苦!我再找“五秃子”叔,早已走远了。他的那半截瓜扔在了我身后的地上,我仔细一看,他根本没吃,瓜上连个牙印也没有。我哭笑不得,冲着他吼道:“什么人呀!连不会说话的孩子都坑!还喊你爷爷哩!”不过,那事让我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看来苦和甜是可以变的,就像这甜瓜,只有熟透了才甜,在它没熟的时候,比苦瓜还苦。

还有一次看瓜带孩子的经历让我紧张了好几天。那是又过了一年的暑假看瓜,侄子已经能走路了,也能说些简单的话了。在瓜地不远的东边,有一条南北土路,路东有一排合搂粗的大柳树,树冠能遮盖整个土路面。那天我带侄子到大柳树下玩,在路上也能看到瓜园。我见到路上有一颗钢珠,应该是从人力板车上类似轴承的里面掉出来的,豆粒般的亮晶晶的滚圆,很好玩。我捡起来递给了侄子,他玩得很高兴,起先拿在手里玩,后来含在嘴里玩。没多会儿,侄子奶声奶气地对我说:“小叔,我把车轱辘吃肚里了。”我一听被吓得六神无主,见到父亲没敢说,回家也不敢给母亲说,犹豫了好长时间也没敢给哥嫂说。我担心,我害怕,我不敢想象下去……一连几天,侄子只要拉屎,我就把他放在没有瓜秧的空地上,等他拉完了,我就找来小树棍,把大便一点一点地挑开,仔细翻找那颗钢珠。这样一连找了五六天,也没找到,再看看孩子,也没有不适的表现,心想着一定是在家里什么时候拉屎时排出来了,我的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西瓜熟了,父亲会每隔几天摘一板车拉到城里去卖,我每次都会跟着去帮忙。父亲会把长得最大的,“形象”最美的那几个瓜王留下来,搬回家里放在床底下当作种瓜。说三白西瓜耐放,放三四个月都不会变质塌瓤,味道会更好。一般会在中秋节或者再晚一些才吃。重要的是,吃瓜时谁也不能伤到瓜种,要把每块瓜上的瓜种剔完才能吃。吃完瓜他会把瓜种收集起来,淘洗清理,放在筛子里晾干,装进一个小布袋,吊在屋里的房梁上,那就是他明年瓜园的希望。

暑期结束了,看瓜任务也完成了,我又重新背起书包上学去了。然而,父亲的瓜园还在不断地变换着模样:早在西瓜还没成熟前,他已点上了豆角;豆角还没罢园,他又种上了萝卜。而且都是优良品种。豆角是那种矮杆短胖形,用地锅炖,放点家里自晒的大酱,烀出来有一种甜绵酥烂的酱香味道,是一家人夏秋两季的主打菜。萝卜就是常说的“半庄萝卜”,紫皮,红心,尖头,圆腚,细尾,大家都叫“穿心红”萝卜,就是萝卜中间有一道红心,从头红到底。不管用它切丝素炒,切片炖肉,还是切条炖鱼,出来的汤汁都是红红的,肉片和小鱼都被萝卜润得透红发亮,味道特别香鲜。如果用“穿心红”来腌制萝卜干,腌出的萝卜干就像红珊瑚,呈现出鲜亮的玫瑰红色。

寒露前后,拔了萝卜,瓜园完成了它的最后一季收获,父亲又开始耩麦子了。他甩开等长的步子丈量着土地,插上芦苇杆,做上标记,哥哥驾辕,嫂子和二姐拉偏荊。父亲扎准耩铧,远瞅着地那头的芦苇杆,双臂揺动着耩子,土地上随即出现一道道笔直的耩垄沟,粒粒麦种伴着均匀的耩耧声滑落到垄沟里。过不了几天,垄沟里就会长出一行行针状的鹅黄色的麦苗,继而麦苗渐渐地变成了一行行墨绿。这时的瓜园已经变成了麦田,其间又出现均匀笔直的“瓜趟子”。父亲的瓜园,此时算是完成了一年一度的耕作轮回。“瓜趟子”也为明年的瓜园埋下了一个春秋的伏笔。

时代在不停得变换着。改革开放,土地调整,宅田合一,村里把西堰的自留地全部栽上了银杏,变成了白果园。我也参加了工作离开了家,住到了县城里。日月般的流水已漂白了父亲的黑发,已过了古稀之年的父亲,脊梁已不再那么挺直,步履也有了些蹒跚,但他还是丢不掉瓜园情结。三白西瓜虽然种不成了,但他还在新分到的长着白果树苗的林地里,种上些香瓜,秋后还会点上矮杆短胖豆角,种上“穿心红”萝卜。虽然长得没有当年瓜园里的好,但他会在最佳的时令里,挑选最好的香瓜,最好的豆角和萝卜,骑着他那辆三轮车,赶着十多里路送到我家。他知道,我吃惯了他种的瓜,他种的菜。

父亲是一个不平凡的人。虽然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但是,父亲已把土地当成一个农民的根,不管耕耩锄耙,还是割运扬垛,他都样样精通。他掌握着每一种作物的秉性,与它们心有灵犀,看得懂它们的苦痛,明白它们的需求。在他的瓜园里,他能破译出每一只西瓜上的纹理密码,把它们个个打理成精品。

父亲似乎也能破译自己的阳寿。难忘的那年春节,父亲在城里过完节要回老家,我请人开车送行。汽车启动,挥手告别。我刚回到家里,父亲又来叫门,给我一样一样的交代一些事情,我不明就里地问:“您下车回来说这些干嘛?”“说不准我回去就死了呢。”父亲坦然地回答。谁知一语成谶。在他回老家没几天,我接到电话说父亲不适,我急匆匆地赶到老家,与父亲交流医院。谁知正在安排住院事宜时他就“呼呼”地睡着了,任凭我呼天抢地地哭喊,再也没能唤醒他。啊,能如此精准料知自己的生死,世上能有几人?

父亲逝去已经二十七年了。如今我也到了“奔七”的年龄。不知怎的,每每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坐窗前,遥望星空,当年储存在心底的那一张张父亲的“照片”,似乎从遥远的天际间徐徐涌来。我看着看着,又产生些后悔,这些无形的照片,都是当年无意间留存在心底的,那会儿,还不懂得父亲会老,更不知道他会在哪一天离开我们,真的不知道,否则……端详着“照片”中父亲那张慈祥的面孔和终日劳作的身影,回味着父亲的瓜园里的三白西瓜、矮杆豆角和穿心红萝卜的味道,还有童年那段贫穷而又欢快的时光,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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