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和平
时光匆匆,白露风起,那橙黄的银杏如一把硕大的太阳伞护着山寨。这浪漫色彩点缀着漫山遍野的藏青色,亭亭玉立的楠竹林,挟裹着寨子,竹林沙沙,夹杂着鸡鸣狗吠,反衬出人间的祥和宁静。一夜秋风,杏叶如彩蝶一般纷纷飘落,铺满一地。
武童和武汉起了一个大早,武汉走进后厨,见那从后山岩洞里用竹槽接下来的山泉水叮叮咚咚的流入大岩缸,溅起一些水花,而后又漫出岩缸,像一挂晶莹剔透的瀑布,心情美美的,躬身洗了一把冷水脸,便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武童打开大门,淡淡的下弦月挂在远处的竹稍上,极目远处,雾气涌动,继而便成一片壮观的云海,那海里峰头此起彼伏,犹豫仙境一般!武童摆开架势,马步站桩,凝神练气,而后练起跟洞茨湾里张顺儿学来的刀法,劈砍削切,刀刀惊险。闪转腾挪,风卷残云,掠起满地黄叶。半个时辰,做完早课,气归丹田,走下石阶,去看马厩里那匹健壮的枣红马。
彭善华昨天去了半寨坪那大坝子上,那里九寨六湾,藏龙卧虎,寨有寨规,湾有湾约,总不可与人争强斗狠,于是一直相安无事。彭善华本是安分守己的人,加之精湛的医术,每每妙手回春,深得人们的尊重。昨天早上有人捎信说洞茨湾里有几个小孩子“隔”了,务必请他去看看,善华来到那里,检查过小孩,便把火钳烧在烈火里,手上涂抹一层桐油,嘴唇微微翕动,从火中抽出那通红的火钳,涂抹桐油那手在火钳上缓缓唰动,呲呲有声,而后抽手在小孩肚皮上轻轻按压,小孩几声闷哼,便不“隔”了。那九寨六湾,三病两痛大有人在,彭善华忙完,骑着枣红马回到客栈,已月挂中天。
彭善华起床,右眼皮“塔塔”的跳,心里有一丝不祥预感,走到武童身边,叮嘱儿子,今天务必小心谨慎,不可鲁莽行事,切莫多生事端,武童点头答应:爹您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说着,便见那云雾深处过来一队人马,慢慢的近了,径直朝客栈走来,上到平坝里,坐在方桌前,大呼小叫给爷们快拿好酒好菜来,彭善华小心翼翼的周旋着,那匪众占着人多势众,出言轻薄。武童恶向胆边生,可想想爹那告诫,便平静下来,拿起大门口那练功用的单刀喊道:爹,这是哪个掉的刀子,放在这里不好,怕黑到客人呢。
说罢,走出几步,将那单刀用力扔了出去,那刀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刷刷的晃着刚刚出来的太阳,耀得那一伙人眼花缭乱,然后斩向那几根楠竹,将那竹齐刷刷的拦腰斩断,那刀力道未减,硬生生的砍在银杏树上,入木三分。那匪众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个喽啰不知轻重,慌忙拿起长枪,武童眼疾手快,轻轻拍拍那人肩膀,那人便龇牙咧嘴,手软软的抬不起来了。匪众见状,噤若寒蝉。这时,武汉从后厨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他爹从堂屋里抱来一坛包谷烧,那群人哪还有喝酒的雅兴,胡乱的吃了一些,然后把枪里和身上的子弹全部倒在平坝里,拖着那如烧火棍一样的长枪败兴而去。
岁月是一条多情的河,有激流险滩,也有悠扬欢歌。清脆的马鹿坡下,双鼻孔泉水汩汩流淌,水面蒸腾起一层薄薄的雾霭,寨子里的姑嫂们围着水井洗菜,大嫂们时不时冒出一个晕晕的段子,羞得姑娘们满脸通红。三嫂兴起,对着小姑子唱到:
你是一颗六月桃
十人过路九人摇
虽然是颗毛桃子
惹坏好多厌二毛
小姑子羞到脖颈,双手把那凉爽的井水泼向三嫂,三嫂湿了半身,那兰印花衫子紧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段,用手抹干满脸水珠,再紧紧的护住胸前,姑嫂们哄堂大笑,笑声飘散在清水河里。
水井坎上的吊脚楼里,张灯结彩,对子是洞茨湾里典先生写的,龙飞凤舞,文采飞扬。院坝中那红艳艳的美人蕉开的正旺,花蕊上那晶莹剔透的露珠儿映着喷薄而出的红日,闪闪发光。彭善华身着崭新的长袍马褂,恭迎客人,他的两个堂客也满心喜悦的忙碌着。今天是儿子武童的新婚大喜,满寨子老老少少如过节一般,齐聚到善华那吊脚楼里。见证武童洞房花烛的幸福时光。未时一到,大开喜宴,菜是好菜,酒是好酒,满院子觥筹交错,尽是吉言。
不知不觉间,几个小伙子竟有几分醉意,想戏弄一番新郎,于是一拥而上,箍腰抱腿,搬肩扯手,武童却纹丝不动站在那里,如雕塑一般。一个小伙子和武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硬要玩玩你,把你“打打油”。武童笑笑,让小伙子们抬着他的手脚,大幅度的晃荡起来,贼小子们心存恶搞,突然一齐放手,把武童抛得老高,武童空中转身,竟轻飘飘的落下,稳稳的站在地上,博得满院坝的喝彩。
小伙子们并不甘心,几个自恃力气大的后生,要和武童比试手劲和扁挑劲,武童仍然笑笑,早有好事者从堂屋里找来了一块桑木扁挑,武童左手持在扁挑一头,另一头那小伙子不讲武德,双手握着,武童并不介意,一声令下,那小伙子发力,脸憋的通红,武童却气定神闲,纹丝不动,那小伙子自知不敌,惶惶的败下阵来。自言自语说道,好像蹩到岩壳里的。
小伙子们偏不信邪,有人出了一个点子,单打独斗都不是武童的对手,比一比肚皮功,小伙子们几个一起上,武童笑笑,算是答应,那好事者早把那八仙桌边的长条板凳搬来,倒放在中间,武童随意的站在,把板凳一头顶在前胸,另一头一大个子也同样顶好,后面接着两人,那好事者一声令下,那三小伙子一齐发力,想把武童抵动几步,武童却如钉在地上一般,另外两个小伙子接在后面,发力再攻,武童却仍如山岳,不摇不晃,只是苦了那大个子,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直淌。好事者见胜负已分,下令双方同时松劲,大个子跌坐在地上。
上弦月挂上中天,善华的平坝里燃起熊熊的篝火,客人们围着那火焰且歌且舞,善华即兴唱起:
篝火熊熊照八面
河水弯弯流远方
吾儿洞房花烛夜
幸福生活比蜜甜
马鹿坡林涛隐隐,浸润在淡淡的月光里,清水河潺潺流淌,粼粼波光,双鼻孔泉水叮叮咚咚,宁静而美好,平坝里的篝火慢慢小了,灯火阑珊时,客人们兴尽散去。
平静的生活波澜不惊,善华走村穿寨治病救人,武童和武汉奔波于半寨坪和白果树间,打理着客栈和田地里的事物,其间也偶有顽劣之徒的骚扰和纠缠,都被武童轻易化解,恰如清水河里激起的朵朵浪花,跳跃后又归于平静,缓缓的流向远方。十多年间,武童生育二子七女,饱受艰辛和磨难。再后来,善华出诊途中意外身亡,武童和武汉将恩重如山的父亲风光大葬,水井坎上那木楼里依旧炊烟袅袅,人丁兴旺。
时代变迁,白果树官道人迹罕至,客栈门可罗雀,武童和武汉变卖了房产,在那大坝子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秋雨绵绵,茨岩塘赶集,那街上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商客匆匆忙忙,马背上的筐里驮满山货,马蹄声声,偶尔踏在石板上,挤压出一摊浑水,射得路人半身,路人正欲发着,赶马人跑过去用自身那绸缎衣袖擦着那人裤脚,嘴里不停的说着好话,那人硬生生的把丑话憋了回去。
瑟瑟秋风里,店铺的幌子使劲的晃荡着,招徕着八方客人。街边的摊子上,变戏法的,唱汉戏的,卖狗皮膏药的,声浪此起彼伏。生意最火当属大树边那布棚下的火锅摊子,熊熊火炉上的铁锅里热气腾腾,里面熬着一锅白晃晃的小猪肉,旁边随意支起两张桌子,桌上的火炉子炉火熊熊,七八个“狗儿”板凳座无虚席,桌上那坛酒差不多喝了一半,食客多是老者,晕晕的,天南地北的摆一些龙门阵,偶尔拿眼瞟瞟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夹杂着几句粗痞煽情的骚话,老板娘并不介意,多是莞尔一笑,那食客们便心花路放,想着,下一场一定还来吃这落口消融的瘟猪肉。
武童漫步前行,来到中街,见那棵高大的苦楝树下围着一群人,里面似有哭声,便挤进去,中间一个妙龄女子,紧紧的抱着一个包袱,低头抽泣,她身旁几个壮汉围着,出言粗俗,一人还出手捏了那女孩子臀部,围观的人都不敢吱声。武童上前两步,躬身拱手:几位好汉高抬贵手,一个弱女子,犯不着这样对待。
说罢一个团拜。捏女孩那人见武童瘦小,其貌不扬,哪放在眼里。“关你卵事”一句狂话,一拳砸向武童门面,武童抬手一挡一挥,那人一个趔趄,退后数步,撞在那围观的人墙上,方才站稳,那人恼羞成怒,大喊:兄弟们,歹!小痞子们一拥而上,武童快腿闪电般踢翻两个,两个护着胯下满地打滚,另两个并不识趣,左右夹击,欺身近前,武童双手齐出,食指和中指弯曲,迅雷一般夹住两个无赖的前额皮子,两人毫无还手之力,痛极高呼:老子,我的亲娘老子,饶了我吧。武童松手,那厮扶起地上的同伴,狼狈而去,围观人群掌声雷动。
生活如一坛老酒,酸甜苦辣都得喝,彭武童一路跌跌撞撞,杀出硝烟弥漫的战场,穿过荆棘丛生的山岗,漫过波平浪静的河水,从千里之外来到茨岩塘,结婚生子,儿女成群,再为义父养老送终。清水河边岁月静好,每年必做的事情,是为东沟湾里长眠的战友挂红扫白,清明时节,细雨纷纷,彭武童静静的站立在六位战友的坟前,看那素白的“清明纸”随风飞扬,在心的深处和战友们对话。
年大年三十,耄耋之年的武童,带着儿子和长孙,来到东沟湾里,在战友们的坟前点亮香烛,燃化纸钱,那纸钱灰烬在寒风中飘起,越飘越高,仿佛那无尽的思念越拉越长!武童带着子孙三叩九拜,谆谆教诲,做人必堂堂正正,做事必自始至终,今后逢年过节,必须来这坟前祭奠。见儿子和孙子点头答应,庄重承诺,彭武童心里坦然。年11月24日,彭武童寿终正寝,溘然长逝,走完了他那平凡而又极赋传奇色彩的一生,儿孙们把他葬在东沟湾里,葬在六位战友身旁......
.09.14彭和平于龙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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