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慌乱,拐子张齐生的步伐一定更为奇特。他急于离开这座平凡的农家小院。几天前,这里还是他灰色生涯中的一个温柔驿站,给他带来过少有的亢奋与满足,然而眼下充塞在他脑海中的,却是血、尖叫……还有女人恐惧、绝望的一双眼睛,仿佛也在牢牢地盯着他的脑后,使他不时下意识地扭身往后观望,发现并无动静后,才继续以更加努力的姿势行走在寒冬的凌晨。
这里是靖江市西来镇,时间是年1月7日。
一
如果说命运是一场戏弄,那么,不幸早在童年就与张齐生相伴相随。他是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从小他就只能是一个落伍者和观望着,在一边羡慕地看着其他小朋友活蹦乱跳。勉强读书到10岁,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回家。母亲早早地离开了人世,自己又是一个残疾人,如何生存?跟在一群不学无术的人后面,他学会了偷鸡摸狗,不劳而获。年6月、年6月,他因为盗窃分别被泰兴市人民法院、如皋市人民法院判刑四年、三年。年出狱以后,是破罐子破摔,还是自食其力?三十未立的张齐生面临着生存的抉择,以及婚姻的拷问。然而,谁愿意走近一个残疾人,况且此人还是一个“二进宫”?一直熬到年,经人介绍,终于有一个贵州女愿意和他一起生活,张齐生求之不得,虽没有和外地女到民政部门正式登记结婚,却也柴米油盐酱醋茶都齐全。孰料就是这样一份安安稳稳的凡俗生活,也被自己亲手打破。年10月,张齐生又因犯盗窃罪,被如皋市人民法院判刑1年。看着萧条破败的三间小屋,以及步履蹒跚的老父亲,想想没有尽头的等待生活,贵州女不寒而栗,她不辞而别,跑到附近的一户人家(巧合的是,这个男人居然也叫张齐生),和人家结婚生子。年10月,张齐生刑满释放了,听到这个消息,贵州女自觉无脸相见,抛下儿子,跑回了贵州老家。张齐生回到家一看人去屋空,顿时愣住了。在牢里辗转反侧孤枕难眠,方知家的温馨,所以张齐生在牢里还是挺想贵州女的(这份眷恋一直保持在张齐生的内心深处,在他剩日无多回首往事时他坦然承认,和贵州女相处是他人生中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可她不辞而别了,她还为别人生过一个孩子,这个事实像一记重锤,无情地击碎了张齐生对生活的希望。他变本加厉地为非作歹。年3月,他又因盗窃被判处二年。
二
频繁的牢狱生活,使张齐生谙熟了社会的阴暗面。他虽然身材矮小,行走不便,却也五官周正,打扮整洁。于是他整天拖着那条瘸腿,游走于泰兴、如皋、靖江三市,出入旅馆、浴室、自称做猪皮生意,虽然腿瘸,却还买了辆破旧的二手私车,倒也像个身残志坚、家境殷实的小老板。
年,“猪皮”老板张齐生住进了靖江市西来镇汤家,旅馆,在这里,他遇到了四川秀山的打工女邵莺(化名)。邵莺生于年,比张齐生大1岁,育有一子一女,颇有几分姿色。8年前从四川外出挣钱,汤家旅馆是她的打工第一站。虽然做的是扫地铺床的服务员,却总想做些“外快”。她见张齐生虽然残疾,倒还像个人物,便于端茶送水间言语试探,张齐生正中下怀,花了元人民币,和邵莺在旅馆里做了两次露水夫妻。没几天,张齐生离开旅馆,继续去做他的“猪皮”生意了。他这一去,就是四年多,其中两年,是在劳教所里打发的漫长时光。年3月14日释放后,张齐生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一年多。到了年底,他又耐不住寂寞了。别人都在忙着准备过年,他也要找自己的温柔乡。
年1月3日,怀揣着卖白果得来的元钱,他搭上一辆长途客车,直奔靖江市靖城镇而去,在那里,他有一个朋友开了一家旅馆,朋友曾介绍他两次嫖娼。孰料到了那里,一打听,他那朋友出了事,旅馆已经关门了。往哪儿去?他想起了西来镇的汤家旅馆,想起了邵莺。
三
年,邵莺结识了西来镇某企业的老板仲某,很快发展为同居关系。她典居了一闲置民房,年,她辞了旅馆的工,到某休闲中心做钟点工,负责洗毛巾。邵莺的儿子在上海做裁缝,女儿嫁到了邻近的如皋市江安镇,自己每天只做早上的一个多小时工。每天下午吃过午饭,她还可以出去打打牌。张齐生不知道这些情况。乘客车到西来后,迫不及待直奔汤家旅社,不料门虽然开着,里面却空无一人,叫人也没有应答,无奈,他转身走进了对面的建国旅社。下午4时许,他百无聊赖,到西来街头闲逛,慢慢踱到了一个水果摊旁。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恰好,邵莺带着有孕在身的女儿也来到这里。张齐生一见大喜,随即上前搭话,并表示要到邵莺家去玩。邵莺同意后,三人回到典居屋,一起吃了晚饭。三个人打了一会儿牌,张齐生起身告辞,他掏出手机问邵莺的号码,并将号码存在自己的手机上。
邵莺虽然傍上了一个老板,然而,事情被老板的家人知道了,一起上门来声讨她。邵莺也不是省油的灯,被老板的家人当众羞辱了一番后,她召集了十几个四川老乡,分乘两辆面的,到老板的厂里大哭大闹。哭闹无济于事,甚至借钱买戒指送给老板过生日也无济于事,邵莺的心也暗中冷了下来,如今看到张齐生主动登门,便顺水推舟。12月31日晚,只说老板晚上要来,将女儿支回如皋的夫家,两人苟合了一夜。邵莺答应陪张齐生两夜,要元人民币,张齐生掏出身边近0元现金,从中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接过钞票,邵莺嘱咐张齐生:“明天早上早点离开,不要让别人看到。”她和仲老板的事,镇上尽人皆知,她不想把自己越描越黑。
元月5日,天刚蒙蒙亮,邵莺首先醒来,她随即喊醒了张齐生。穿好衣服后,张齐生一掏口袋,身边的近元现金不见了。他随即向邵莺索要。邵莺掏出20元递给张齐生:“你的钱先借给我用,明天再说。”当夜,张齐生又来到邵莺的典居处,发生关系后,又向邵莺要钱:“你最起码退给我元钱。”邵莺坚决不肯,还是那句话:“明天晚上你来了再说。”
元月6日,张齐生在如皋转悠了一天。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耍了,那钱可是回家过年的钱啊!残存的一点男人自尊,积久弥深的自卑,敲击、煎熬着张齐生并不宽阔的心胸。
晚上7时许,他又拐进了邵莺的住处。发生关系后,邵莺还是不肯给钱,并说自己没有拿张齐生的钱,两人吵了起来。凌晨4时许,张齐生知道邵莺不会主动拿出钱来,便自己动手,取过邵莺的衣服掏口袋。邵莺见状,从枕头下取出一把大剪刀砸向张齐生。张齐生挡开刺来的利刃,不由怒向胆边生,随即抓起一把电筒,光着脚一瘸一拐地跑到厨房,找来了一把铁柄方刀,向躺在床上的邵莺头上砍去。一看平时瘦弱的男人变成了发怒的狮子,邵莺也慌了神,她从床上跳下大喊“救命”。张齐生此时已是不管不顾,一个劲跟在她后面追赶。他将邵莺推倒在南边靠窗的一张床上,还没来得及砍,邵莺抓起床上的被子裹在身上往外跑去,张齐生打着手电追赶。在堂屋追上邵莺后,张齐生挥刀便砍,脸上、胸部、背上、究竟砍了多少刀,他也记不清楚。终于,邵莺的叫声越来越弱,步子越来越缓,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见她还在哼哼,张齐生又到厨房寻了一把木柄尖刀,乱戳一气,直到邵莺悄无声息。过度的体力付出,使得张齐生喘息不已。一不做,二不休。他又取下邵莺身上所有的首饰,翻出了房内另外的首饰、手机和余元现金,将作案工具丢进了邵莺典居处天井内的水井后,把自己略微清理一下后,仓皇跑出了邵莺的典居屋。
杀人了!脸上被邵莺的指甲划破了几处皮,火辣辣地疼,手虽然已经匆匆洗过,却仿佛仍在滴血,坐在如皋界河桥汽车站旁的小吃店里,张齐生还没有从震撼和迷惑之中清醒过来。他心虚地看了看周围,天还没有大亮,店里只有老板娘在低头忙活,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吃完三个包子,付过钱后,他走进汽车站,买了一张到连云港的车票。元月7日下午3时许,张齐生站到了连云港的阳光之中。他住进了一家不知名的小旅馆,倒头便睡,一直到元月8日早上9时许,稍事洗漱,他乘上1路公交车,又转10路公交车,来到了旅游胜地花果山,开始了他人生最后的观光。
警方的第一怀疑对象是企业老板仲某。他正在外地出差,将其“请”回来后,没有作案时间,嫌疑人很快排除。在对邵莺女儿的走访中,“拐子”浮出了水面。警方随即排查旅馆住宿人员,他们发现,“拐子”以“张德山”的身份证登记住宿,泰兴市分界镇孙庄村人。元月7日下午6时许,警方来到邻县泰兴,找到了张德山。据本人及周围邻居反映,张德山长期在家,从未外出。民警要求其出示身份证,他则说早已丢失。谁偷了张德山的身份证?张德山没有作案,拐子又在哪里?办案民警就地开展调查。没多久,张德山的同村人、“四进宫”的“拐子”张齐生进入了警方的视线。而且,此人不在家中,其体貌特征和邵莺女儿及旅馆老板反映的如出一辙!得知张齐生有一个姐姐嫁在如皋,民警们又连夜前去调查、布控,但其姐姐反映,张齐生没有来过。民警们没有气馁,他们以案发现场为中心,继续开展排查走访,排查至如皋界河桥汽车站时,店主反映,有个拐子案发当天来吃过早饭!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沿着张齐生的出逃路线,警方一路调查,一路追踪,期间,为麻痹张齐生,警方还让其侄子打了一个电话给他,询问行踪。张齐生站在花果山顶胡言乱语:“我在福建。”殊不知,警方已经迅速拨开了重重迷雾,追捕小组的汽车离连云港仅有十里之遥!搁下电话不久,追捕小组已一路追踪到了花果山!经询问,售票员讲见过一个瘸腿的人上山,但没有看到他下来。于是,抓捕民警守株待兔,元月8日12时许,将最后一个从缆车中下车的张齐生抓获。
拐子张齐生第五次走进了看守所。不过,这一次,他戴上了脚镣,他更加举步维限了。在他历历可数的日子里,不知他会不会心生悔恨,更何况分界乡下,还有自己84岁的老父亲,经常将白发苍苍的头颅倚在门框上,盼望着自己回家。
来源:靖江警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