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十四章征程
要相信什么都会弄清楚的
断断续续地,我看着牛兰芝的回忆录:
那正是杏*雨,天老是泪水纷纷的,没有个停。地下泥泥泞泞,大街小巷没有几个人出来,冷冷清清。天总算放晴了,天不明指导员就叫大家起床。我睁眼看见窗外,稀疏的星星向我眨着眼睛,她似乎也在怀疑这么早你们就起来干啥呢?指导员说要到几十里路以外的沙河镇上去开大会,中午要在会场上吃一顿饭,伙房给准备好带的干粮。
我们急火火地吃完早饭,每人带上一斤很厚的锅饼,还有一块咸菜疙瘩,就跟在大队人员的后面出发了。
天快晌午的时候,我们到了会议的集中地点,那里已是人山人海。有的坐在一座大庙前面浓荫蔽日的大白果树和老槐树下面;有的坐在一排排茂盛的腊条荫下;去晚了的,只好坐在刚割了麦子又热又蒸又潮湿的地上。我们这些受审人员,无论去得早晚都不给个舒适地方,坐在太阳底下挨晒。
如果我不被审查,在特委直属机关的队伍里,人们又要呼唤着我的名字,要我出来打拍子指挥了,或者啦啦着:“牛兰芝,来一个!”现在我只有缄默,没有了唱歌的资格。只觉得嗓子火辣辣的。在这样热烈的场合,我这个好唱歌、爱唱戏的人,多么想唱一支歌或一段茂腔呀。
过去,我一开口,大闺女小媳妇都含着泪花花围着我。有的公开说,这歌可唱出了俺的心。唉!现在的我,只能在心里唱了!
大会一直开到太阳到了头顶,会务人员让大家先吃点饭,喝点水,到12点半以后再开。队伍也都散了队形,在附近找树荫,我坐在一大丛腊条枝子下面,从远处河流那边刮过一阵阵清凉的风。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坦然地吃着又香又脆的大锅饼,咬着半截咸菜疙瘩。铁水壶的水装得满满的,足够我喝的,先吃饱喝足再说。总有一天,真正实事求是的领导人会来替我们说话,如果不吃不喝,把身体折腾坏了,即使弄清了事实,自己也不在人世了,让我白受一辈子冤枉!我边吃边想,边想边吃,心头反而开朗起来了。不这样,整天愁眉苦脸的不闷死人了吗!
“兰芝!”突然有一种非常非常熟悉的声音在叫我。这会儿,谁还叫我?
“兰芝!”声音叫得更高了,在嘈杂的人声中只有我听得清楚。我顺着声音去找,哎呀!隔着我不远,倚在腊条旁边有一溜戴着黑布袋“帽子”的人。与其说是帽子,不如说是个黑布口袋,从头顶一直蒙到脖子,口袋上面只在眼睛和嘴上挖了三个小窟窿,用来看路和吃饭。这是些什么人?我心中一惊,是不是花了眼,活见*了?不,唉!我明白了,有人对我说过,有些定了罪、隔离审查的人头上都戴着这样一个黑布袋!想到这里我猜出来了,他,不是别人,正是曹永涛!肯定是他!叫我的人向我伸出一只手,一只又瘦又黑的手:
“给我一点儿咸菜吃好吗?”
“全给你!”这时我才发现他们每人的一只手都被麻绳拴成一串儿。他只能伸出一只手!原来曹永涛的手,是一双又大又白的手啊,怎么成了一根黑色的干巴树枝了呢!我手疾眼快地把咸菜疙瘩放在他的手里。当我将咸菜放在他的手心儿里的时候,觉得他的手心儿还是那样的温乎乎的。我使劲地握着他那只干巴树枝似的手,一面紧紧握着,一面暗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握手了吧!为什么不使劲地握!我从来还没有这样握过他的手呢!这时,曹永涛附近那些头上戴着黑布袋的人,每人轮着咬了一口咸菜疙瘩。我看着,心,酸极了。
“兰芝,你瘦了!别担心,还是要忠诚、老实,要相信什么都会弄清楚的,活着弄不清,死后也会弄清楚!事实会证明我的赤胆忠心!”
曹永涛根本没吃一口咸菜,他趁着人们乱哄哄的时候叮嘱我。他没有抱怨,说话的口气很平静。但我看不见他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只有从黑布口袋的窟窿里,看到他炯炯有神的双眼,还有窟窿眼里露出的一点厚唇,没看到那完整的调皮的兔唇……
……
“能进来避避雨吗!”一个人冲破雨帘,朝着窗子喊,身旁一匹高大的黑马正在吸着气,再远一点儿还站着一位斜挎着一只匣子枪的*人,手里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都被雨淋得湿漉漉的。
为什么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进来的人双手捧着一包玛瑙般的红油油的樱桃,一开口就叫我“小牛”!
他这么一叫使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扑到他的怀里,弄得他手里的樱桃撒了一地,他把剩下的放在小桌子上,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小牛同学,你看,长得快高出一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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